我被大火灼伤的记忆未必准确——―
那似乎是无足轻重的年份的头一年,
我和他在一个朋友家的聚会上偶然相遇。
窗外薄雾轻飘,室内山雨欲来。
在楼梯拐角处,在衣帽间里,
他凝视我的眼神清澈单纯、又充满疑虑……
以后的日子里,我们的交往断断续续,
就像战争结尾的枪声,就像夏天的阵雨。
他寡言少语:他的沉默令我惊奇,
他纯净沉郁:他集千万人的痛苦于一体,
他活得如此缓慢,宛如长长的一声叹息,
哪像我那么火急火燎、勇猛迅疾……
在我位于荒野大街月光胡同的宿舍里,
我们待了一夜,只待了一夜,从晚六点到晨六点,
那是我和他一生中的唯一一夜——―
他把沉默做到了极致,就像后来他书中的语句。
我感到心疼:他的痛苦裸露无遗,
就像我那被的年轻的身体,
哦他的阴茎那么小,叫我无法忘记……
在那夜以后的岁月,他萍踪无定,我内心空虚,
酒精和妄念伴随着我的生活和灵魂,
就像愤懑和火焰伴随着整个动荡的二十世纪。
……但直到他的死讯传来,我还在给他写信,
在那个初春的下午,在我那架古老的打字机里。
只是那些信从未寄出,至今也没寄出。
现在我读那些信,依然脸红心跳——―
我不相信那些文字是我写的,我不相信
那些文字是我写给他的——―那个该死的“陌生人”。
现在我把这部《回忆录》口述给自己。我喃喃自语着,
仿佛我被灼伤的记忆已痊愈,仿佛我和他初相遇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