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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灾的消息

水灾的消息
作者冯永锋 时间2025-02-01

慌乱的男人挟着被子,

推开女人,

拨开其他的男人,

向干地跑去。

水在他后面追。

他家的房子歪向左边,

骨折,

腿部被切断,

头顶捅出个大窟窿。

水在后面追。

电线杆,

扯着它的战友,

与那些少年老成的树,

一块在水中挺立,

它们不相信,

水的包围,

将使一切窒息。

水在后面追。

这是一场战斗,

最大的敌人不再是群众,

而是天意难回的雨水,

它从上游冲来,

也从天上空降,

有些还从地下冒出。

这一切在电视台记者眼里,

都是新闻,

他们的镜头摇到哪,

我们就跟着看到哪。

水灾在古代可不是什么新鲜事,

农民起义军,

那些集中在一起的天真汉子,

以为靠着人多势众,

分块地好做人的要求,

就能顺利满足的天真汉子,

被君主和御用文人,

视为祸水;

他们还把女人视为祸水,

把男人的贪婪,

污蔑成女人的诱惑;

而那些会写几行字的人,

更是天理难容,

作家的文字该通通投进火堆。

这一次,

姐姐的声音,

通过电话线,

向我,

这个绊在京城的男人,

发出清晰的邀请,

从16号到22号,

它利用人们的轻信,

越过警戒线,

三次灌进刚刚稍有起色的县城,

冲毁高高的桥栏,

淹坍泥夯的老房子,

把一切脏东西高高撑起,

在人们的眼皮底下,

扭动它肥胖的腰肢,

在街上散布强烈的瘟疫和恶臭。

水刚刚退去,

我们来不及感激天空收起了雨袋,

感激大海接收了暴行。

就得捂着厚厚的口罩,

穿着高过膝盖的长筒雨靴,

连大声诅咒边忙碌地收拾。

哪里忙得过来啊,

这瞬间的灾难,

需要长时间填补。

况且,

有幸活着的人,

还要悄悄地传递死亡的人数,

它与政府公布的,

总是相去甚远。

政府说只死了七个人,

我们却听说死了八百。

我虽然在北京,

也清楚地记得年初,

那些园林工人,

因为县长的一道死命令,

不得不在狭窄的老巷子边,

挖条沟,

种几平方米的青草,

以提高平均人口占有的绿地面积。

有了后台老板的撑腰,

他们干起活来非常凶狠,

几乎把一条街都围成了工地。

现在,

这些陈年老巷受到伤害最重,

已经枯朽的房子,

窄得只剩下一条缝的下水道,

四处堆积的杂物,

这些平常人们能够忍耐的东西,

都妨碍了大水的运行,

它们把一切都翻出来,

让人们永远记住。

暴动大军过后,

这里连工地都不如,

成了垃圾堆和死鱼场;

所有的村庄都摇摇欲坠,

所有的人都躲在坡顶,

地里全是树枝和砂石,

以及白色污染物,

多少生命在腐烂,

多少血吸虫在偷偷繁殖。

这时候,

谁还顾及他人的安危,

在来势凶猛的灾害面前,

他人不值一文,

而且是逃命的障碍。

还记得泰坦尼克号吗?

还记得那些能装下七八十人的小艇,

都只装下多少人吗?

还记得头等舱的妇女和小孩逃离后,

谁关心三等舱的妇女吗?

同样,

在那个八万人的县城,

洪水给了一小批人,

发横财的良机,

他们撑着小船,

向从窗口伸手求救者,

索要高昂的救命费,

送出一个活口得收三百块;

他们卖食品给饥饿的人,

每份的价格是平常的两倍;

如果没有行政命令,

他们不允许难民,

住到自己宽敞的房子里。

说到这里,

我有些羞愧,

昨天晚上,

我打完电话,

出了电信局的门,

有一个女人,

从一辆车后面串出来,

向我刺出讨要的双手。

我在朦胧中看出,

这是一张年轻的脸,

但已经给要命的生活毁坏。

她的胳膊奇怪地弯着,

声音渗着明显的

河南口音,

想到又是河南人,

我就火冒三丈,

我曾被一个河南人

骗走三千元,

为此我讨厌所有的河南人,

发誓一辈子也不原谅。

她离我两米,

但一直咬在我后面,

走了五十米,

追我到单位门口,

求我给她

两毛钱。

我边走边想着甩开她的办法,

我猛然转过身来,

她以为有了希望,

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,

却听见我朝她大吼一声,

说,

“你给我走远一点,

不劳动者不得食。”

不劳动者不得食,

这在苦难的中国,

只有一半土地养人的中国,

在人口异常拥挤的中国,

这句话就像洪灾,

多么轻易就剥夺了,

一个女人的性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