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,我已好久没去看您了,您现在
还住在自己那栋建于上个世纪80年代的老房子里,
住在自己固执又谨小慎微的身体里,防御着世界,
防御着任何暴民的运动毁坏您苦心经营的孤独。
现在,我不能回到您身边尽孝心,是因为我自己
陷入生与死的困惑中还没找到活在世上的尊严与意义;
我知道,随时可能发生的中风会无情夺取您患脑血栓的生命。
父亲,我知道我的背叛伤害了您,当初我之所
离开您,是因为您的专断与傲慢
囚禁了我的整个童年与青春,我活在您的影子里
看见您对母亲的粗暴与企图主宰您的子女命运的蛮横,
我讨厌您那一副高高在上作为一家主的统治者的冷漠;
我讨厌您对家庭的规划以及孩子的成长必须服从残酷的训练;
也许生活对您来说是一种可怕的经验,可它对我来说
代表着一种自由与独立的未来。
我的背叛意味着我要去在我的时代与生活中寻找自己是谁,
我将通过怎样的行动与思考证实我的努力
是如何在塑造者自己。父亲,我不想在您的安排下
度过傀儡的一生,我不想我
只是做一个家族能传宗接代的独生子,在您虚构的国度中
麻木又单调地重复着过去,延续那些让我害怕的习俗与礼仪。
父亲,您把一个应该和睦快乐的家庭变成
您个人的意识形态的实验场,您把您的妻子和孩子
变成怀疑与监视的对象,让他们服从
一种压迫的秩序,成为你对未来的假设
而付出行动的牺牲品。
我之所以离开您,离开家乡,就是要远离您。
我一直认为我的背叛是出于对个人自由的救赎——
父亲,我打小就不认为您是我幼稚的心灵所崇拜的英雄,
我背井离乡,也不是寻找他人作为我指导我人生的榜样;
我活在我的孤独中,通过在我所遭遇的时代与生活中的
生存实践来证实人作为一种高等动物
在地球上并不比其他的生物高明或优越多少。
父亲,现在,我也成为父亲了,在南方的一座城市里
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一份工作,到了中年的我
还是感受到了对现世的厌倦与疲惫,父亲,我从不像您,
像您那样的坚强刚毅,那样敢于做出冷酷的决断,您活在
您的过去中从未改变您从时代抄袭而来的冷战的思维。
而我,我要跨出家庭的范畴,做出自我的界限,努力
成为一名社会的公民,怀着爱的意愿去敞开、去接受、
去适应、去接受挑战,竭尽所能在人类的活动中
建立一个基于公平与正义的组织结构所遵从的共同价值。
父亲,在我四十岁的时候,您已76岁了,您把自己的一生
都束缚在隐秘的激情与世俗的道德里
想做好一位严峻慈爱的父亲,可有那么多的困惑与艰难
纠结在脆弱的生命里是多么的强大,它可以击败任何一个人;
您用您的身体填充了它,并试图用遗忘来消耗它——
而我却用背叛回敬了您的用心良苦,我知道背叛
是用一种痛苦的方式在回归,正是在痛苦的回归中
我在成长,也许这就是我的秘密:我并不期待您能原谅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