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十年前的一个夏夜,你对我说起一本书(《徒然草》)
并随口读出如下文字:
1)人应该切记于心,时刻不忘的,是死期的迫近。
2)养生延寿,等来的仍只是垂老而死。
3)老死之期,说话之间就到了,其间不过是等死而已。
4)人不是不怕死,而是忘记了死就是眼前的事。
5)不论老幼强弱,皆死期难料。侥幸能活到今天,
??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奇妙之事。
6)死是必然的,所不同者先后而已。
7)人临终时的面相,最好的一种,是静而不乱。
8)死不是从前面迎来的,而是从后面追来的。
接着,你喝了口白开水,总括一句道:
9)世事无常,万物都不足以长久依赖。
二
这时轮到我出场了,
我上来便念出一句张枣“白骑少年”时节的名言:
开口即将死亡。
趁你还未反应过来(因你仍沉浸在吉田兼好的“死亡”里)
我已流水般地读完张枣的“死论”:
死亡猜你的年纪
……
死亡说时间还充裕。
我死掉了死——真的,死是什么?
死就像别的人死了一样。
墓碑沉默:读我就是杀我。
我们这些必死的,矛盾的
测量员,最好是远远逃掉。
那还不是樱桃核,吐出后比死人更多挂一点肉。
你站在这,但尸体早发白
有人说,不,即便死了
那土豆里活着的惯性
还会长出小手呢
……
另一封信打开后喊
死是一件真事情。
呵气的神呵,这里已经是来世
到处摸不到灰尘
人的尸首如邪恶的珠宝盘旋下沉
我走着
难免一死,
……
如果我怕,如果我怕,
我就想当然地以为
我已经死了,我
死掉了我,并且还
带走了那正被我看见的一切。
你摇摇我的手臂,好像我是死者
那些浩大烟波里从善入流的死者
写,为了那缭绕于人的种种告别
而告别是一门大学问,你知道的
需要一个人穷其一生来学习。
三
几天后,立秋来临,你站在月下说起了“怪话”:
正义之死是树叶带来的
饥饿是美的,也是仁慈的。
你还说仅仅为了声音好听:我爱上了杜鹃……
(形象总是由听开始,绝不从看)
燃烧的杜鹃,血的崇拜者
你长成了苦涩的四月的风波。
你甚至毫无来由地发表了一番“雨论”:
雨不屈服于古典的死亡之耳,
雨创造——萝卜、煤、硬币。
雨有银的牙齿、雷的眼皮、针的头、喉的泪
雨之父是石的基础,雨之母是蛋的基础。
第二年立秋那天,你又去载酒亭望了一下月
回来后,便去世了。
随着你的故去,我知道我们曾有过的那些对话
以及你的独白,那些惊人的词语呀
它们也会故去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