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想起来,你当年住在南门街106号的那栋老宅里,
它可以说是这个南方落魄又闭塞的小城里
一场新文学运动的诞生地。那时,我们
都很年轻,都很单纯,都很激进,那时的我们
用贫困又拮据的日子喂养精神,生活在我们看来,
不是物质的丰裕,而是一个人内在品质的表现。
那时的你,坐在轮椅上,戴着眼镜,给人留下一种
忧伤又深情的印象。那时,你还跟父亲
住在一起,住在南门街的106号,在你那只有
十个平方的小房间里,我与你无数次彻夜的交谈
所贯注的激烈与智慧成了我们青春不甘屈服的意志,
成了我们的心灵拥抱我们所遭遇经济改革
所造成的混乱又残酷的时代的仪式。
那时,许多人都已外出打工,走出
这个早已陷入腐朽又麻木的城镇
去沿海地区寻找命运的转机。
而留下的我们却企图用文艺的振兴
让一个古老又美丽的县城
找到区域性的主体,找到繁荣富强的主体。
可现实是,到处都是模仿与重复建设,一个政府
为了JDP的指数,制造出地方性虚假的繁荣,它不仅
颠覆了传统的价值体系,还让人性
迷失在情欲与贪婪的困境里,显然我们的诗歌
拯救不了历史,但无疑的是我们的诗歌
拯救了我们自己,使我们在边缘的孤独中享受
一个人之所以作为“人”的自由与尊严。
现在回想起来,你看似文弱又平静的表情
却充满浪漫主义的理想,对你来说,
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就是精神的体现,就是一个人
应该用赞美的激情去实践的一种自我创造:
你至今还保持单身,还坐在轮椅上,绝不原谅自己
为了世俗的虚荣而背弃自己的良知——良知对你来说,
就是一个人对时代与生活的整体性感受,这种整体性的感受
就是对生命的命名,对价值的塑造。
八年前,我离开故乡,最近听说故乡变成了
旅游圣地,因为故乡的黑山白水
还保持原生态的古朴与秀丽,还保持了
一份未开发的贫困与自然;现在,它被炒作成
消费主义所流行的休闲与娱乐的好去处。
故乡从经济的改革中被抹去主体性的意识,现成
又一次在宣传中沦为时尚的符号,再抹去
它具有地方性的自主与独立。
你还留在我们离弃的阵地,还坐在轮椅上,
在你的博客中你自称为“自带椅子的人”。我知道
你还在写诗,还在粗陋又生硬,充满
不确定的现实中写诗,写诗并不能改变什么;
但写诗意对我们来说,意味从混乱中获得
内心的秩序,写诗意味我们坚持与自己同在,
从未因外在的影响而放弃自己的坚持,
毕竟多年来,我们的坚持见证着我们
遭受的失败与痛苦,这是我们唯一的骄傲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