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八里铺的雪,一路提醒我阴阳两界
是可以混淆的。表哥用左手拨开棉树丛,
噼噼啪啪,枝条断裂,犹如来自火中。
我侧身过去,看到姥姥的坟前,缓慢的槐树枝
正被乌鸦攥紧。它不肯飞走,它要攥紧
树枝的弹性,欣赏雪地里的哭声。
表哥蹲下,解开黄纸,取出一瓶剑南春。
他说今年雨水大,棉花绝收,八月里,
尺把深的水,淹没了坟场。
他说姥啊,姥啊,喝一口吧,这是
郑州的剑南春。他说姥啊,姥啊,来收钱吧。
乌鸦高叫一声,不喜不悲,还是不肯飞走。
尺把深的水,我在想八月里那场尺把深的水,
要多少堆矍铄的篝火,要多少次添材?多少次
鼓足腮帮吹火才能烤干?
姥姥,你叹气的样子准是没变。
十八里铺的雪。圆锥形天空。棉桃漆黑干瘪。
乌鸦懂得这一切,尺把深的水,三十年的潮湿,
不是一瓶剑南春,就能打发的。
表哥说,来拜拜咱姥,咱姥走的时候不肯闭眼,
嘴里,念着你的乳名;今天,她定是高兴。
远处,大雪的迷阵里,一辆自行车歪歪扭扭,
沿着一排矮矮的杨树,从正北拐向东南。
我说表哥,今年八月里,你能肯定那是一场
尺把深的水?我是说,尺把深的水淤在这里,
该是,该是怎样一种浩荡?
表哥盯住我,他说他从来没说过
什么尺把深的水。